记周扬(第3/7 页)

年之后,被调到作家出版社,叫我编一个栏目。后来又真是不知从何说起,我忽又变成副总编辑,然后又合并进了人民文学出版社,成了负责人。事情实在奇怪。我为了这件事,曾去周扬同志家恳请免去此职,因为这时已经知道在文艺界实在不敢言是非,自知何德何能,不能堪此。我在周扬家院子里说:“这原是冯雪峰、王任叔这些前辈干的。怎么让我干这个?完全是偶然性,我不能干。”周扬却坐在藤椅上喝着茶,一笑,道:“多少人干工作都是偶然性,叫我现在做这个工作,也是偶然性嘛。”当时我听不懂他的偶然性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周扬把我这样的人看成什么人。想来大概是已打倒的人太多,敢信任的人太少了,因我不属于任何派,不必狠批狠斗,只要平时老实听话就可以,那就“偶然”用用吧。但是后来,我越来越不老实,为写了两篇小说(《月夜清歌》《访旧》)被列名送到北戴河会议去批判。我们这些并非什么集团亦非右派的人又一次被找出些破绽,被送下乡。我下去之前,情况已经又有了大变化,已经开了夏衍的批斗会。夏衍跟周扬的关系,是大家都清楚的。夏衍尚如此,何况其他人?陈荒煤、邵荃麟、齐燕铭……也无一不遭贬谪,这时只有周扬还在。我还想,文艺界竟只有他一个是正确的了。可是他经手批判过多少人啊,我是抱着必难苟免的心情下去的。

我下乡回来,是一九六六年,整个局势全变了,被贬谪的人关进了监狱。我一下火车就被送进了社会主义学院(文化部文艺界的总牛棚)。批斗的大字报贴满墙,田汉、林默涵等,都关在这里。周扬的名字赫然在目,人已经病倒,而且抓起来了,文艺界最后一个批判人的人,自己被批判了。文艺界最重大的问题,已经全部被英明地发现出来。文艺界就此彻底瓦解。这使得像我这样的干部反倒放了心,反正无可系恋,去劳动改造就是。在干校,我们谈起将来的前途,差不多都说:“将来若有解放回去的那一天,文艺这行决不干了,编辑决不当了,文章更是打死我也不写了。”

直到一九七六年,“四人帮”垮台,人们好像从梦里醒来。有一回,我到中组部招待所去看解放不久的蒋南翔。老蒋对我说:“周扬听说你来了,他想看看你,好吗?”我说:“行。”于是我和周扬同志在老蒋屋里见了面。他见了我,微笑握手,好像没有多久不见,问我:“你怎么样了?”我当然只能回答:“这些年,犯错误,受了些罪。”他仍然以从前接见我时的平和仪态向我轻轻点点头,安慰似的说:“那没有什么,你是犯的小错误,我犯的大错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