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翻卷的火云下边,扭缩的白铁皮,破碎的瓦片,断裂的树木,融化的玻璃,烧焦的墙板,还有白骨一般悄然而立的火炉烟囱,破烂变形的大门等,无数的碎片一律布满朱红的锈斑。所有这些都毁坏了,一股脑儿俯伏于地面,那样自由奔放,无拘无束,看上去,宛若眼下地面上萌发的奇怪的荨麻草,每一棵上都一一映着夕阳的影子,越发加深了这种印象。
散乱的云层布满天空,一派火红。云的颜色浸染到云的骨髓。断裂之后剩下的云丝,全都放散着金光。本多第一次见到天空如此凶险的景象。
蓦然间,他看到远处广漠的废墟上有一块院石,上面坐着一个人影。那人穿着紫藤色的劳动布裤,脊背在夕阳里泛着暗紫的光亮。黑黝黝的束发濡湿了,深深俯伏的身姿显得很悲伤。似乎在抽泣,可肩头不见唏嘘的抖动;虽说悲痛难熬,但脊背也没有苦闷的起伏。就是那样一直低伏着身子,仿佛已经枯死。纵然在沉思,那纹丝不动的时间太长久了。看那光艳的头发,或许是一位中年妇女,要么是这座宅子的主人,要么同这块地方有着深切的缘分。
本多想,要是疾病发作,总得去救救她。随着越走越近,发现那女子坐着的石头旁边放着黑色的提包和拐杖。
本多将手搭在她的肩头,小心翼翼,轻轻摇晃了几下。因为他觉得,只要稍微加点儿力,那女人就会崩倒变成一堆灰。
女子斜斜抬起脸,看到面孔,本多这才感到恐怖。那黑黝黝的头发原是假发,一看到额头不自然的发根就立即明白了。两眼深陷的眼窝和皱纹涂着一层厚厚的白粉,下面涂着鲜艳的口红胭脂,上唇描成宫廷风的三角,下唇则似有若无。本多从这副难以形容的衰老的底色上,认出来那是蓼科的脸孔。
“这不是蓼科女士吗?”
本多不由喊出了她的姓名。
“您是哪一位先生?”蓼科说,“请等一下。”
她慌忙从怀里掏出老花眼镜,张开眼镜两腿儿,架在耳朵上。这副充满诈术的动作,依稀闪现着昔日蓼科的影像。她假借戴老花镜认人这个幌子,在心中盘算着,要尽快判断这个人究竟是谁。
然而,她的企图未能实现。老婆子即便架起眼镜,也还是没有认出伫立面前的这位陌生者。蓼科的脸上开始出现不安和极为古旧的皇亲国戚般的偏见,一种经过长久而巧妙的模仿得来的柔和的冷淡。这回,她接着前面的话头,说道:
“实在对不起,我的记性很不好,您是哪一位,真的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