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万念俱灰的姆姆。
当我看见这个拄着木杖的姑娘向我走来,直立到我面前,我还是认不出她是谁。按说凡是我笔下的人物我都是稍加辨认就看出来了。可我却反过来向她请教:“请问你是谁?”我只看出她从上个世纪走来,脸上身上落了些尘土。当她向我说出她的名字时,我大吃一惊。这个沈红霞怎么成了这副样子?我开始明明把她塑造得很有青春魅力,英姿飒爽。
但她的目光依旧,仍是平静温和。她笑了笑,我明白她在责怪我对外貌过分在意。从她那个年代到我现在,美丑的概念早变了几次了。我请她坐她拒绝了,她说有这样一双腿坐下站起是麻烦事。我翻动那摞写讫的稿纸。这时,我屋里出现了另一位姑娘。
那是个小姑娘,约摸十岁,穿着朴素,膝上补两块整齐的补丁,像两只靶子。一眼便看出这补丁是种追求而不是必须。小姑娘走路目不斜视,脚步轻轻的,是那种不太习惯踩地毯的人特有的仔细。
我对沈红霞说:“你看,”我指着小姑娘,“你从十岁就不再穿花衣裳,从那时你就学会往衣裤上打补丁。”
小姑娘看着自己十年后的模样,她对沈红霞满意地笑笑。沈红霞也很满意她十年前的形象,因为她一看就是个好孩子,朴素、诚实、高尚,受着良好的教育。最后沈红霞看到她短短的头发,问:“头发怎么剪成这样,我忘了谁剪的了。”
小姑娘说是她剪的,她用秘密的口气说起那个铺着红地毯的房子。沈红霞笑了,心想十年前的自己对红地毯还处在新奇和困惑中。她看着还是小姑娘的自己,说:“十年过来了,这十年我早就熟悉了红地毯。早就知道母亲和父亲的关系。”
小姑娘说她这是第一次踏上红地毯,总觉得那幢大房子里有个她看不见的人。提到这个人,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从她到她的十年间,那个看不见面目的人始终威慑着她们的生活,父亲、还有众多人的生活。众多的人按照他的意愿生活,虽然他们并不认识他。沈红霞见小姑娘手里拿了本书,她立刻回忆起来:十年前她正是这样在那幢房子里得到许多崭新的书,比方《白求恩的故事》、《刘胡兰的故事》、《董存瑞的故事》,然后是《雷锋的故事》。全是那个人通过女人(她从不冒昧地公然叫她妈妈)转交的。小姑娘说:“我真想看看他的样子,我知道他肯定在身边。”沈红霞想,后来她再也不想看清他了,因为十年来她越来越发觉这不可能。他的形象就是他无所不在的关怀与教诲。
小姑娘这时走到沈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