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喜欢上海!”茉莉说。她不知不觉露了原形:多年前一个无知却偏执的女子。“上海怎样了呢?还在吗?”
郑大全摸不清头脑了:“上海怎么会不在?”
“从日本人轰炸上海,就再没听到上海的消息了。我去过上海,整个上海像‘百老汇’!”
“对对对!”郑大全有口无心地说。
“你住上海什么地方?”
“我住北京。”
“可是我喜欢上海!”茉莉脑袋一挑。半个世纪前她这副神情是很动人的。“你能相信吗?那时我还学会一句上海话呢!”她调动着干瘪的嘴唇,把它们圆起来,又扁下去,不行,她咧出无疵的假牙笑起来:“不好意思!肯定会学不像……”
郑大全觉得一腔内脏都饿得乱拱,发出很丑恶的声响。他想,把这桩推销做成,马上去吃个九角九的汉堡。
茉莉并没察觉郑大全的笑与搭腔都是在为他下一次进攻做准备。她只认为这推销员的笑十分友善体贴。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一张脸如此近地对着她,容她尽兴地东拉西扯。
郑大全急得出了汗,却怎样也插不上嘴。老妇人的话似乎是堵在肚中的棉花絮,此刻全从嘴纺出线来。有的纺呢。妻子这时一定边做活边看天色,一分一秒地在巴望他。妻子七月身孕就那么坠在大腿上,拼装出上百件塑料玩具,直到腿肿得如两截橡皮筒。他非让这老洋婆子买下一张床,她已经耗掉他四小时了!
茉莉停住嘴去想一个词儿,郑大全马上将“产品介绍”推到她面前:“你瞧这个——”那一页满是人的相片:“这些人都是被这床治好了脊椎病痛的!”
茉莉看了他们一眼,说:“是吗。”
“比方她,根本站不起来!自从买了这张床,奇迹发生了!……”
茉莉见他手指点着的是张老女人的相片,穿一身“比基尼”,在一棵棕榈下丑陋地扭着臀。
“她是谁?”她突然问。
郑大全一怔:“不知道……”
“你认识她?”
“不认识。可是……”
“你不认识她你怎么能相信她?”茉莉语言激烈并很带辩争性:“你不认识她,怎么知道她不是给雇了去瞎说八道?!”
郑大全想,真他娘的,这老太婆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愚钝温顺。
“这绝对是真的,绝对!”他说,眼睛凶狠起来。
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