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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锁记 张爱玲 3 字 2024-03-01 13:08:37

安的脚传作笑话奇谈。裹了一年多,七巧一时的兴致过去了,以经亲戚们劝着,也就渐渐放松了,然而长安的脚可不能完全恢复原状了。姜家大房三房里的儿女都进了洋学堂读书,七巧处处存心跟他们比赛着,便也要送长白去投考。长白除了打小牌之外,只喜欢跑跑票房,正在那里朝夕用功吊嗓子,只怕进学校要耽搁了他的功课,便不肯去。七巧无奈,只得把长安送到沪范女中,托人说了情,插班进去。长安换上了蓝爱国布的校服,不上半年,脸色也红润了,胳膊腿腕也粗了一圈。住读的学生洗换衣服,照例是送学校里包着的洗衣房里去的。长安记不清自己的号码,往往失落了枕套手帕种种零件。七巧便闹着说要去找校长说话。这一天放假回家,检点了一下,又发现有一条褥单是丢了。七巧暴跳如雷,准备明天亲自上学校去大兴问罪之师。长安着了急,拦阻了一声,七巧便骂道: “天生的败家精,拿你娘的钱不当钱。你娘的钱是容易得来的?——将来你出嫁,你看我有什么陪送给你!——给也是白给!”长安不敢做声,却哭了一晚上。她不能在她的同学跟前丢这个脸。对于十四岁的人,那似乎有天大的重要。她母亲去闹这一场,她以后拿什么脸去见人?她宁死也不到学校里去了。她的朋友们,她所喜欢的音乐教员,不久就会忘记了有这么一个女孩子,来了半年,又无缘无故悄悄地走了。走得干净,她觉得她这牺牲是一个美丽的,苍凉的手势。

半夜里她爬下床来,伸手到窗外去试试,漆黑的,是下了雨么?没有雨点。她从枕头过摸出一只口琴,半蹲半坐在地上,偷偷吹了起来。犹疑地,“long,long,ago”的细小的调子在庞大的夜里袅袅漾开。不能让人听见了。为了竭力按捺着,那呜呜的口琴忽断忽续,如同婴儿的哭泣。她接不上气来,歇了半晌,窗格子里,月亮从云里出来了。墨灰的天,几点疏星,模糊的缺月,像石印的图画,下面白云蒸腾,树顶上透出街灯淡淡的圆光。长安又吹起口琴来。“告诉我那故事,往日我最心爱的那故事,许久以前,许久以前……”

第二天她大着胆子告诉她母亲:“娘,我不想念下去了。”七巧睁着眼道:“为什么?”长安道:“功课跟不上,吃的也太苦了,我过不惯。”七巧脱下一只鞋来,顺手将鞋底抽了她一下,恨道:“你爹不如人,你也不如人?养下你来又不是个十不全,就不肯替我争口气!”长安反剪着一双手,垂着眼睛,只是不言语。旁边老妈子们便劝道:“姐儿也大了,学堂里人杂,的确有些不方便。其实不去也罢了。”七巧沉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