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页(第3/4 页)

十八春 张爱玲 23 字 2024-03-01 11:38:16

觉得闷得慌,后来她就学看护,也在医院里帮忙,有了事情做也就不寂寞了。”蓉珍想必是他太太的名字。曼桢又问起他们医院里的情形,慕瑾说地方上驻的兵常常去骚扰生事,而且三天两天地闹着要打针。曼桢道:“他们要打什么针?”慕瑾顿了顿,方才苦笑道:“六零六针呀。——所以有这样的政府就有这样的军队。”

说着,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又道:“像我是对政治最不感兴趣的,可是政治不清明,简直就没法子安心工作。”

他自己觉得谈的时间太长了,突然站起身来笑道:“走了!”曼桢因为时候也是不早了,也就没有留他。她送他下楼,在楼梯上慕瑾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上次我在这儿,好像听见说你姊姊病了。她现在可好了?”曼桢低声道:“她死了呀。就是不久以前的事。”慕瑾惘然道:“那次我听见说她是肠结核,是不是就是那毛病?”曼桢道:“哦,那一次——那一次并没有那么严重。”那次就是她姊姊假装命在旦夕,做成了圈套陷害她。曼桢顿了一顿,便又谈笑着说道:“她死我都没去——这两年里头发生的事情多了,等你几时有空我讲给你听。”慕瑾不由得站住了脚,向她注视了一下,仿佛很愿意马上听她说出来,但是他看见她脸上突然显得非常疲倦似的,他也就没有说什么,依旧转身下楼。她一直送到后门口。

她回到楼上来,她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沙发椅,慕瑾刚才坐在这上面的,椅子上有几块湿印子,是他雨衣上的水痕染上去的。曼桢望着那水渍发了一会呆,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惆怅。

今天这雨是突然之间下起来的,慕瑾出去的时候未见得带着雨衣,一定是他太太给他把雨衣带到饭馆子里去的。他们当然是感情非常好,这在慕瑾说话的口吻中也可以听得出来。

那么世钧呢,他的婚后生活是不是也一样的美满?许久没有想起他来了。她自己以为她的痛苦久已钝化了。但是那痛苦似乎是她身体里面唯一的有生命力的东西,永远是新鲜强烈的,一发作起来就不给她片刻的休息。

她把慕瑾的那杯茶倒在痰盂里,自己另外倒上一杯。不知道怎么一来,热水瓶里的开水一冲冲出来,全倒在她脚面上,她也木木的,不大觉得,仿佛脚背上被一只铁锤打了一下,但是并不大痛。

那天晚上的雨一直下到天明才住,曼桢也直到天明才睡着。刚睡了没有一会,忽然有人推醒了她,好像还是在医院里的时候,天一亮,看护就把孩子送来喂奶。她迷迷糊糊地抱着孩子,心中悲喜交集,仿佛那孩子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