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沈长恒还会找到我。
他入宫那日不巧赶上了盛夏的骤雨,急而细密的雨丝,几乎将宫殿的轮廓都模糊成了幢幢虚影。
我午睡方醒,小婵替我梳洗的时候说道,「主子,沈大人在外面跪了好一阵了。」她说话的时候,我正把玩着镂花金匣子里的螺子黛,闻言将那一斛全跌在桌上。
小婵吓得忙跪在我脚边赔笑,「奴是想着,宫中人来人往,瞧见外臣终归不便,娘娘若是不想见他,寻个由头打发了就是。」
我看着菱花铜镜中的自己,鲜红的胭脂覆一层在唇瓣上,谈吐之间,竟透出几分森然的妩媚。
「见,为什么不见呢?请他进来吧。」
沈长恒的身子不好,又在外面淋了一阵雨,此刻面色煞白,那一身天青色的文士袍撑出他清癯的骨架,时隔这么久,他失去了当年的意气风发,眉眼之间是殚思竭虑后的疲倦。
隔着一层珠帘,我却将他瞧得清清楚楚。
「别来无恙啊,沈大人。」我笑笑地将手帕子撂在他脚下。
他双手交叠,稽首一拜。
「微臣恳请……贵妃娘娘,劝谏陛下收回成命。『海市蜃楼』劳民伤财,且以活人为兽取乐,实在有悖人伦。」
还是这副悲天悯人的语气,同当初上书灭我甄族满门上下一样。我把玩着十指鲜红的丹蔻,发出天真又恶毒的笑声,「为什么要阻止陛下?『海市蜃楼』听起来就很有趣,我也想见见传说中的兽人到底是怎么做成的。」
老皇帝早就同我提过要建海市蜃楼,这还是那群宦官的主意,将民间那些戏班子里的人和兽用特殊的法子炮制成「兽人」,奇形怪状不一而足,京中不少权贵观赏取乐。
许是被我的笑声所惊,他抬眼,眼睛里全是不加掩饰的憎恶失望,「宝林……你……」那半声叹息像绵针一样扎进耳朵里,「你如何变成这样。」
我忽然怒了,「变成这样?这样是怎样?沈大人好大的忘性,当初诛杀我族的时候你说祸乱朝纲,这么大的罪名,本宫岂能辜负你的期待呢?」
窗外忽然一声惊雷,转瞬之间劈亮了我二人对峙的面容。
我不清楚自己是否五官狰狞,总之,跪在殿下的沈长恒,湿漉漉的眼中尽是悲凉。
我拢了拢滑落在臂弯的茜色薄纱,一步一步走到沈长恒跟前,托起他的下巴,纵然倦容难掩,可是这张脸依旧如国手笔下的丹青水墨,依旧令我心动如往。
「沈大人,你知道我对你的意思,」我收回手,将指尖的雨水顺手擦净,锦帕一丢,「你也知道后宫之中数我风头无两,不如你供我好好把玩,兴许我高兴了,就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他动了动唇,几番欲言又止,忽然掩面咳嗽起来,在脸涨红成一团的时候低声应了我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