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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碧 薜荔藤萝 1991 字 4个月前

师无畏:“这就对了。给你个忠告,大师,离那些使剑的疯子远一点,比如你现在的做法,就有欠考虑。”

南亭纹丝不动。“天下剑者多如牛毛,他不过其中之一。施主若追求剑之极限,自然会有比他更好,更强大的对手。”

师无畏泰然自若。“不会的,因为我就是最好,最强大的剑者。”他又谦逊地加了一句。“目前为止。”

南亭:“那你更无须执着于他。”

师无畏道:“执着的是我吗?”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倒想知道,如果今日我不允你之请,大师打算如何,在此杀了我吗?”

南亭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提起禅杖。师无畏全身汗毛乍然一竖。

这种压力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年轻的时候,他体会得很频繁;面对铜墙铁壁般坚不可摧的武林名宿,或者杀人无算的嗜剑饿鬼,他非常喜爱冲破这种压力的一瞬,感觉自己是一道从内劈破天穹的光束。随着年岁渐长,他自己慢慢变成了这种压力本身,反之又要面对拔节竹笋般日新月异的少年剑客,去体会当初那种他曾带给别人的隐隐的刺痛。终有一天他也会被冲破,留下一道无法愈合的创口,直至有一天死于失血过多,他为此做下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而今天这出乎意料的旧梦重温,不但不使他立刻燃起挑战的激情,甚至让他很怀念。那不是杀意,只是一种精纯而广博的力量,如无边无际大海,没有他逆水行舟的余地。他在灭顶之前恋恋不舍地睁开眼。

“如人上树,口衔树枝,手不攀枝,脚不踏树。树下有人问西来意。不对,即违他所问;若对,又丧身失命。你待如何,对是不对?大师,从树上下来吧。”

章六东阳

东阳是一种酒。东阳是一个人。一个非常爱喝酒的人。他还有另一个爱好是铸剑。

但他已经很久没有铸过一口剑。慕名来找他的人,可能在闻到冲天酒气之时,就明智地选择撤退。据说他一醉能几十日不醒,醒来的时候,又不得不打造一些农具或家常铁器来维持生计(主要是酒计),可见并非自恃清高,要拒绝什么。他早年铸过许多剑,有名剑,也有废品,有的无往不利,有的却在交锋头一下就断了,被愤怒的主人四处宣传,成为笑柄。奚青尘在请他铸剑时,便得到了很多耐心的劝说,劝他放弃这个疯狂的念头,主要都来自东阳本人。

“我的炉子已经住进老鼠了。”奚青尘每去东阳的小作坊,都会主动带酒,所以东阳很喜欢他,两人时常在一起谈天。奚青尘住得离他不远,几乎每个月都要找他几次。

奚青尘却满怀危险的自信。“无妨,我见过你铸的剑。我清楚你铸剑的能耐。没道理从前做得到的事,现在反而做不到。”

但东阳对自己的认知很务实,不因他浮夸的赞美而冲昏头脑。“那是你没见过另外一些。我从前可以生产废品,现在自然也能。”

奚青尘:“没用。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你是说服不了我的。这剑如果你不来铸,我也不打算托给别人。”

东阳有点受宠若惊:“你可想好了。一旦失败,材料我是不返还的。”

奚青尘:“那就算我倒霉。”他晃了晃带来的酒坛子,木塞一拔开,溢出一股醇厚的香气,东阳眼睛一亮,凑到坛口去闻,奚青尘一把推开他脑袋。

“这是十五年的兰陵酒,这一坛就算定金,我家酒窖里还有十来坛,只要你答应,都是你的。”

东阳被他这一串甜言蜜语搞得失去神志。“好,你把酒给我,我马上开始铸剑。”

“那不成。”奚青尘说。“必须你铸好了,那些酒才归你。”他端起杯子,饮了一口东阳自己打来的劣酒,皱了皱鼻子,做出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俗话说宁吃鲜桃一口,不要烂杏一筐,你就靠这些泥汤一样的玩意度日,不觉得可惜吗?”

那坛兰陵酒的滋味实在甘美,给了东阳整整半年滴酒不沾的力量,直到他开始怀疑这不过是奚青尘逼他戒酒的一个阴谋之时,一个年轻人终于带着说好的剑材姗姗来迟。他眼睛很黑,头发也很黑,而且很多(令东阳不由得唏嘘),但眉头一直皱得死紧,有一种闷闷不乐的表情,好像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劲。他看了看东阳饱经风霜又不修边幅的形容(虽然戒酒之后他已经是改善很多了),又环顾了四周东阳吃饭的家当,恭敬地低下头叫了一声“前辈。”

东阳不由得眼前一黑。“我真的已经老到这个地步了吗!”但他还是装出一个洒脱的笑容来。

“东西给我吧。”他说。“七天后来拿。告诉奚青尘,不要忘了他答应我的事情。”

年轻人道:“我想请教前辈,一口好剑需要什么?”

东阳想了想。“需要材质。火候。锻炼。分寸。还有就是运气。”

“顽石终究不能成剑,是吗?”

“顽石不能铸剑,但顽石会点头。”东阳说,自认为答得非常巧妙。七天后东阳完成了这把剑。他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没有把握,只感到一种终于结束的虚脱。不管怎样他决定犒劳一下自己,就久违地去打了一竹筒酒,以此为开斋的标志。他愉快地哼着小曲回到作坊时,正有一位客人在门前等着他。

“小风,是你。”东阳又惊又喜地说。但风入松没有正眼看他,只盯着他腰间那个竹筒。东阳低头一看,一种人赃俱获的冤枉和倒霉之情便将他淹没。无论这话听起来多么像拙劣的狡辩,他还是脱口而出:“我真的多半年没喝过酒了,这是头一回……”

风入松打断他。“我说什么了吗?”他表情是一贯的冷淡,丝毫没有失望的迹象。“我替奚青尘来拿他定做的那口剑。”

这时候再提及奚青尘许下的报酬就过于不智,东阳战战兢兢地将之捧出。剑鞘是榉木斫制,通身漆黑,极其朴素而轻盈,缠着一对莲花纹路的铜护环,他有闲心时,就会一丝不苟地做这些小玩意。风入松并不接,半晌说了句:“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剑客。”

东阳苦笑道:“我不是剑客,只是一个潦倒的铁匠。”

风入松不置可否。“来都来了,不请我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