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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也觉诧异。他当真为这粗俗的广东女人租下了一所洋房,置了这许多物件。她年纪已经过了三十,渐渐发胖了,在黑纱衫里闪烁着老粗的金链条,嘴唇红得悍然,浑身熟极而流的扭捏挑拨也带点悍然之气。汤姆生十分惊讶地发现了,他自己的爱好竟与普通的水手没有什么两样。

霓喜的新屋里什么都齐全,甚至还有书,皮面烫金的旅行杂志汇刊,西洋食谱,五彩精印的儿童课本,神仙故事。霓喜的孩子一律送入幼稚园,最大的女孩瑟梨塔被送入修道院附属女学校,白制服,披散着一头长发,乌黑卷曲的头发,垂到股际,淡黑的脸与手,那小小的,结实的人,像白芦苇里吹出的一阵黑旋风。这半印度种的女孩子跟着她妈很吃过一些苦,便在顺心的时候也是被霓喜责打惯了的。瑟梨塔很少说话,微生起来嘴抿得紧紧的。她冷眼看着她母亲和男人在一起。因为鄙薄那一套,她倾向天主教,背熟了祈祷文,出入不离一本小圣经,装在黑布套子里,套上绣了小白十字。有时她还向她母亲传教。她说话清晰而肯定,渐渐能说合文法的英文了。

霓喜初结识汤姆生时,肚里原有个孩子,跟了汤姆生不久便小产了。汤姆生差不多天天在霓喜处过宿,惟有每年夏季,他自己到青岛歇暑,却把霓喜母子送到日本去。在长崎,霓喜是神秘的赛姆生太太,避暑的西方人全都很注意她,猜她是大人物的下堂妾,冒险小说中的不可思议的中国女人,夜礼服上满钉水钻,像个细腰肥肚的玻璃瓶,装了一瓶的萤火虫。

有时霓喜也穿中装,因为没裹过脚,穿的是满洲式的高底缎鞋。平金的,织金的,另有最新的款式,挖空花样,下衬浅色缎子,托出一行蟹行文,“早安”,或是“毋忘我”。在香港,上街坐竹轿,把一双脚搁得高高的,招摇过市。清朝换了民国,霓喜着了慌,只怕旗装闯祸,把十几双鞋子乱纷纷四下里送人,送了个干净。民国成立是哪年,霓喜记得极其清楚,便因为有过这番惊恐。

民国也还是她的世界。畅意的日子一个连着一个,饧化在一起像五颜六色的水果糖。

汤姆生问她可要把她那干姐姐调到新屋里去服侍她,她非但不要,而且怕那阿妈在她跟前居功,因而唆使汤姆生将那人辞歇了。老屋里,虽然她不是正式的女主人,轻易不露面的,她也还替那边另换了一批仆人,买通了做她的心腹,专门刺探汤姆生的隐私,宴客的时候可有未结婚的英国女宾在座。她闹着入了英国籍,护照上的名字是赛姆生太太,可是她与汤姆生的关系并不十分瞒人。修道院的尼姑又和她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