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自己,想帮她自己和婉喻恢复过去的友爱。阿敏提出一个个细节,希望它们有助于婉喻恢复记忆。“喏,还记得吗?阿拉一道出去贴‘调房启示’,贴到电线木头上,贴到电车站汽车站,贴到小菜场、药房、银行,贴得一天一地,都是粉红的!”可婉喻对阿敏还是一点记忆也没有。阿敏说:“你入党的时候,你还织了一条晴纶围巾送给我,一道红一道黑!”婉喻突然大声说:“滚你的蛋!滚你的五香茶叶蛋!”在众人的惊愕中,她撅着屁股把红木八仙桌一口气推到了门口,来不及后退的人被桌子和婉喻顺路推过去,然后所有人都被堵在了门外,包括丹珏。人们被这个会骂人并力大无穷的婉喻镇住了。第二天丹珏把她从国外给婉喻带回来的漂亮衣料全都送给楼下的女邻居和阿敏。
听到妹妹丹珏把姆妈这些故事当笑话讲,姐姐丹琼听了就流泪。她也是个泪美人,哭起来比笑美。她跟恩娘一样,不会哭得肿眼泡,再哭出个小丑的红鼻头。她一声不响,泪珠不是一对一对地掉,而是一落一把。作为我这个多少有点阴暗心理的晚辈,看着大姑母哭的时候,心里就会暗暗地掐时间,看她一个抽泣和下一个抽泣之间相隔多久。她替所有受苦受难的陆家人冯家人哭,因此所有人都没得可哭了。
从比利时回来的焉得跟焉识连一丝相象之处都没有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老法,老得各有不同,对于陆焉得来说,苍老就是他相貌的改变;他变得一点也不像陆家的人,而酷似他妻子家的人。原先不好看的妻子,让丈夫分走了一部分不好看,现在竟有了个不难看的模样。焉得对哥哥的遭遇同情得失语哑然,一脸愧疚,好像他过的几十年好日子是造成焉识坏日子的部分原因,他的锦衣玉食多少要对焉识几乎饿毙的经历负责,焉识惊人的胃口和饿痨的眼神都让他想到自己占有了哥哥的福分,因此他为自己额外的幸运和哥哥欠缺的幸运而内疚。焉得在回到上海的第二周开始跟焉识重新熟识了,话也多起来。
“阿哥,我小的时候在你面前自卑得不得了!我觉得有那样一个神童阿哥,阿弟真难做人,所有老师、长辈都说:‘你看看你阿哥!’我一直想,阿哥从小就那么天才,天底下的顶好房子就应当给他住,顶好的汽车,就要给他开,顶好的吃的穿的,要给他吃给他穿,才公平。”
焉识对弟弟微微一笑,非常领情。弟弟焉得对哥哥同情和安慰以及崇拜的表达方式就是“顶好的房子、汽车、吃的、穿的”。前半辈子做公子哥的陆焉识现在觉得,弟弟和他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焉得认为天才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