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子烨看看父亲,心想,看来要阻止老鸳鸯的第二次新婚,是要费点劲的。而且,让老头一人住在楼顶的半间屋里,老太太说不定会跟进去,那就更看不住他俩了。所以吃完晚饭冯子烨就宣布,老阿爷住学锋的绣房,学锋搬到学生宿舍楼顶上那间斜顶阁楼去。就像所有青春男女一样,学锋巴不得搬到外面住,方便她秘密恋爱,也不用听母亲“洗手了吗?衣服穿这么少?!”的唠叨,更不用看父亲坏脾气的面孔——每当她穿喇叭裤,他这副坏脾气面孔就摆出来。当晚她就把被褥和几件衣服打了包,让父亲用自行车驮到她的新居去了。
爱月给公公烧了两大锅水,倒进很久不当浴盆用的浴盆。兑上冷水,浴盆里的水涨到半满。老阿爷跟前跟后,道歉一般嘟囔着“自、自己来,自、自己来”,嘟囔一声,人就打个弯,双手朝前一送,可以理解为作揖,亦可以理解为抢夺爱月手里的毛巾、换洗衣服、小板凳——浴盆比较高,爱月担心老阿爷跨不进去(她太不了解家里来的这个老人怎样地身手矫健)。她要老人穿子烨的棉毛衫裤。那是一套洗得极其柔软,膝头和肘部打了补丁的旧衣服。像大部分上海女人一样,爱月会缝纫,其他各种手艺也都会一点,因为没有比学会各种手艺更省钱的了。
老阿爷一看换洗衣服不是他自己的,人又是弯一弯:“我、我自己有的,有衣服的。”
爱月说:“晓得了,你有的。那些衣服给你洗洗再穿。”
老阿爷有点着急了,说:“都、都是洗干净的!”他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多么非人的环境都把自己伺候过来了,现在环境这么好,怎么能把自己交给人家去伺候呢?
爱月说:“子烨关照的,要我把你的衣服放在开水里煮一煮,再拿进屋里来。”
他们一家住三楼,往上走半段楼梯,就是一个小水泥露台。爱月在上面养了四只下蛋母鸡,还垒了一口烧木柴的灶,坐了一口铁锅,用来煮鸡食,蒸米粉肉。用煤气蒸米粉肉是用不起的,两三个小时的煤气费,把猪肉都蒸成龙肉了——钱爱目原话。偶尔也在铁锅里染染毛线和衣服。实在想奢侈一下,就用铁锅烧热水泡盆浴,那么这里就成了小型老虎灶(注:上海人把卖开水的店家叫做老虎灶)。比如此刻为老阿爷烧水。
他们从火车站回来之后,子烨把他从西北带回的行李放在门外,就是怕行李包裹着什么微小活物回来。
老阿爷说:“老……白虱是没有的。都捉干净了。”
爱月笑笑说:“晓得你没有老白虱,阿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