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今天就释放!”
“那……住哪儿呢?!”
“就是啊!谁给我们开饭呢?!”
老几的注意力完全回来了。台上的领导在用这些老犯人的例子给所有犯人上课,说这是中央领导的关怀,特赦从现在开始,头一批得到赦免的是这二十多个“镇反”和“肃反”进来的老先生。老几想“老先生”是什么社会面目?人民中的成员?好人民还是坏人民?
带队来的叶干事轻声喊着操令,带着老先生们(不再是老犯人了)排两列队伍走上舞台。老几走在第一排中间,“立定”之后他发现自己两侧都是比自己矮的人,他成了金字塔的塔尖。老几感到很不自在,甚至羞辱。劳改农场的场长给每个人发了纪念品,一条新得发硬、带染料气味的花毛巾,一个新的大花脸盆,一套新衣服。据说新衣服是市面上老人家都爱穿但穿不起的涤纶料子做的。老几不由地想到了裹在晴纶衣裤里烧成火球的知青小邢。
老几回到招待所,室友们不是去别的屋串门就是招人到自己屋来串门。他似乎挺碍别人的事,便一个人走到草地上。他要想想该拿自己怎么办。他以为自己是爱自由的,现在才知道自己怕自由。一有了自由,他就要考虑,婉喻还会不会接受自己,凭什么还要接受自己,自己的价值在哪里。
他没有目的地乱走,一会他发现自己走到了自己曾经的病房——那个“暖房”。就是说他走到医院来了。他迎面看到的第一个招牌是牙科。应该让婉喻看到一个有牙的焉识。他走进去,牙医和护士在给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上刑”,男孩在牙科的老虎凳上扭作一团,自己的父亲按都按不住,一头汗地说:“谁让你不刷牙?!以后还刷牙不?!”
不管老几是被毙了还是被赦了,这地方的人还是继续受牙病折磨。他坐在一把椅子上等待。一个女牙医过来,问他怎么了。他说想装一副假牙。女牙医把他带进另一间屋子,拿出几种样品,要他挑一种。他挑了一种最便宜的,女牙医告诉他,最便宜的货紧俏,场里人都要最便宜的,要的话就得等。等多久?等两三个月。老几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是需要这两三个月的;他需要这段时间来恢复体力,调整心态,矫正结巴,清理虱子,等待牙齿。
“请、请……请问费用……?”
他想自己怎么回事,见个女牙医紧张什么?结巴又严重起来。
女牙医请他明天来医院挂号,再来牙科量尺寸,做模子。
这天晚饭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