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他不断起来,又不断躺回去,终于惹恼了躺在他旁边的知识青年小邢。
“我操你奶奶,老几!你折腾一夜,铺草响得吵死人,干什么呢?!”
知识青年的大声斥骂把原先睡得好好的狱友也惊醒了。“一打三反”送来的一个贪污犯说:“老几这么一把岁数了,夜里还打飞机呢?”
“到珍宝岛打苏联坦克去吧!”
“参加中国高射炮部队,支援越南去吧,老几!”另一个犯人笑了。
犯人们都笑了。1969年后来的犯人带进来一些新词汇,包括新的淫秽词汇,跟国家新的政治生活和社会生活有关。老几听了这类话就像没听见。有时他确实没有听见,脑子里都是自己的事:盲写的某个句子不够完美,换个角度造句;某一段是否需要保存或删除。为了把所有他盲写的文章最后写到纸上,他有时需要背诵那些早就定稿的文章,怕记忆万一出故障。他已经到了该出各种故障的岁数了,出故障是生命最后一个成熟阶段。就像他那一颗颗失落的牙齿,瓜熟蒂落,连血都没有,也没有知觉。不像早先那样,一颗松动的牙齿要疼痛一个多礼拜才落,有时光是疼痛和晃荡,就是不落下来,还得靠别人用鱼网线帮他拔出牙根。他的牙疼粉早已用光,从七十年代初期,止牙痛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鱼线拔牙。跟老几一块被车皮装到大荒草漠上来的人差不多死光了,只剩下五六个像老几一样的“无期”,都比老几后生,个个没了牙,开口一笑都像初生婴儿一样。
知识青年此刻跟某个犯人相骂起来。老几错过了他们冲突的开头,渐渐听明白他们的冲突是因为自己。知识青年不准对方把淫秽隐喻用在老几身上;他说这号子里的十条命加一块,都不值老几这个伟大的臭老九一条命。因为什么知道吗?因为他父亲也是老几这样伟大的臭老九!
犯人们怪笑,各种脏话对着知识青年来了。
知识青年从被窝里跳起来,从一具具躺着的身体上横跨过去,来到脏话讲得最有水平的那个贪污犯旁边,轻轻踢踢他。
“老子就怕没架打。世界上就一个人我不敢打,就是我爸。我妈1959年就不要我爸了,跟人跑了,所以我连她都打了。起来!”
贪污犯翻一个身,把脊梁朝着知识青年说:“我起来?我起来你就费事了。”
一些犯人叫着:“谁去叫值班警卫?……睡不睡觉了?明天还干活呢!”
老几此时怕知识青年吃亏,舍弃了热被窝,从两排草铺之间穿过,到了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