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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他参加了一个学术会议。晚上的酒会上,争论开始了。会议的特邀贵宾是凌博士。留学归国的博士很多,但全国人只称呼凌博士“博士”,把凌博士的博士头衔叫得像爵位。凌博士和焉识谈起他们在华盛顿的相见,谈起纽黑文的苹果林和枫叶,还谈到新英格兰的那些小城镇,一年一度的莎士比亚戏剧节,似乎家家都出产演出莎士比亚剧目的角儿。凌博士说焉识发表在《东方杂志》和《中国科学杂志》上的文章他都读了,很喜欢。凌博士又说,在国事动乱的时候,还能有个潜心做研究的陆焉识,不易不易。焉识很想告诉他,自己也跟着学生们乱过,“一二·九”参加了罢课罢教,但他不愿凌博士失望,愿意给凌博士一个快乐轻松的夜晚,便把真话和白兰地一块咽下去。凌博士说自己的研究院平庸得很,要是也有几个陆焉识就不一样了。紧接着他用英文问了焉识一句,何不就调去他的研究院呢?焉识嘻哈着用英文反问:为什么不呢?

此刻他们周围的争执正在飞快升温,对立面也鲜明了,英文法文俄文都用上来。曾经向焉识借论文的大卫·韦争得领带和眼镜都歪了。

争执的焦点渐渐落在凌博士近期发表的一篇文章上,题目是《学潮的爱国与科学的救国》。文章是好文章,苦口婆心不乏谐趣,每几行出现一个典故,出现得又那么自然。

焉识站在旁边,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人家打台球他也是这副姿态。这么多年,大卫·韦那一派人一有时机就跟凌博士搞文墨大战。凌博士静静地微笑,听大卫说完,把酒杯放下,轻声请旁边一个侍应生去门外叫车,他还有一个晚会要奔赴,只能少陪了。他态度是谦让的,但他的姿态暗示大卫是头牛,他的琴不对牛弹。大卫借酒佯狂,缠着凌博士不放,要他至少回答他刚才的提问。凌博士微笑着指了指焉识说,问问陆教授,他同意我的观点。凌博士再转向陆焉识说,拜托你替我回答他,我来不及了。然后一面跟近处的人握手,一面跟远处的挥手,王者似的向场外走去。

1989年,我第一次读祖父的回忆录时,这里是我替他懊恼顿足的地方。陆焉识的错就出在这里,凌博士公开把他误划到自己的阵线里,他绝不应该对凌博士微笑默认。我想象陆焉识在福州路一家家书店阅读着自己对凌博士的反驳,整个人都是那种对自己文采的陶醉。这个反驳很快就要被看成是背后插刀了。他在十四家书店买了十四本杂志。这是我祖父的另一个毛病,进任何商店从不让店主失望。

他对凌博士的反驳是温和的,用的是